作家:胡启涌 开始:光明文艺
腊月二十八是母亲的寿辰,好记,隔两天即是大年三十。周边过年,恰是村里东说念主最吃力的时候,舂米面、作念豆腐、熏腊肉、煮米酒等,皆得在年前完成。这些活儿,母亲总要躬行张罗。常与母亲抬杠的父亲这段时刻也拘谨了,里里外外地给母亲当助手。在这么的节拍里,家东说念主根柢无暇给母亲过寿辰。
往常里父亲话语有些糙,不中听,其实心里是充满海涵的。母亲的寿辰弗成依期过,他老是不镇定。父亲往灶膛里添了些柴块后,与灶台前的母亲唠起话来:“这几天忙乎着,我看干脆把你的寿辰往后推两天,就大年三十过,刚巧满桌子的饭菜,一家东说念主好好陪你。”在这个青瓦隐敝的小屋里,父亲的话即是限定,说出来就会落地生根。母亲只顾着忙,没说什么,淡淡地笑了笑,算是欢喜了。就这么,父亲一句话,把母亲的寿辰推到了大年三十。尔后,关于咱们兄妹来说,年有了别样的兴致兴致,成了一年里最好意思的期盼——在咱们心里,母亲即是年。
乡村的年饭老是在掌灯时候开席。跟着一阵鞭炮声响起,堂屋里的八仙桌摆上了饭菜,皆是刚出锅的,冒着腾腾热气。烛光摇曳,灯火可亲。忙得够呛的母亲终于坐了下来,成了除夕饭的主角。父亲给母亲满满地盛上一碗米饭,寄寓来岁的日子圆圆满满。咱们兄妹争着往母亲的碗里夹菜,祝她寿辰得意,说声“姆妈辛劳了”。母亲笑意盈盈,清脆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。她的眼珠里荡起晶亮的悠扬,逐步从眼眶漫出,她赶快用衣袖擦去泪水。那年月莫得寿辰蛋糕,但母亲的眼前有除夕夜的满桌子饭菜,这让乡村的寿辰宴有了典礼感。
张开剩余53%咱们点的烛炬是父亲熬更守夜用灯草作念成的,易燃耐烧。刚点上,快乐跃动的火苗就把房子照得一派明亮。一家东说念主在烛光中吃着,说着,笑着。父亲劝母亲喝一口酒,说过寿辰又是过大年,不喝点酒别离意义,咱们兄妹见状也起哄。母亲便轻抿一口,脸呼啦一下红透了。咱们皆笑母亲,母亲说是烛光把脸映红了。笑声中,一朵大大的灯花在烛光的蜂拥中露馅,父亲放下羽觞叫咱们看爆灯花。没过斯须,“嘣”的一声脆响,烛光包裹着的灯花粲然炸开,爆出的串串烟花如缤纷的落英。咱们兄妹欢娱地拍掌:“大年三十爆灯花,姆妈寿辰笑哈哈。”烛光中,母亲脸上的笑是那么灿烂,也像一朵又红又大的灯花。
用完除夕饭,咱们兄妹就去院子里玩起鞭炮。堂屋里的炭火燃得正炽,系数房子暖意融融。母亲莫得闲着,为了让孩子们大年月朔皆换上新一稔,她找来针线篓,在烛光下给新一稔上扣子。一针针,一线线,再晚也要干完。我难忘有一年月朔,我穿上新一稔后才发现扣子上反了。母亲边笑边说:“皆怨你们叫我喝酒,上扣子时眼皆花了。”
其后,咱们家从村里搬到了小镇,但多年莫得更动的是,母亲的寿辰仍在大年三十过。2014年除夕,是母亲七十岁寿辰。过年那天我还在离家三十公里的县城上班,直到傍晚时候才赶到家中。其时父亲已物化多年,母亲也因腿病靠双拐代步,无数时刻皆在床上渡过。过年即是寿辰,妻子给母亲买了两件棉衣,母亲很心爱,早早地穿在身上,一脸幸福地等着我回家一齐过年。
大年头二,母亲要我送她去舅舅家住几天。其时,去舅舅家的公路刚通车,此前母亲因腿脚未便,有近二十年没回“后家”了。没念念到,那几日母亲因为太繁荣,竟忘了服降血压的药,又没依期休息,导致脑出血突发,倒在了舅舅家。当我赶到时,母亲已深度晕厥,抢救也船到抱佛脚迟。
火葬那天,我把奉陪母亲后半生的两根手杖留了下来,其余物件皆化作青烟。
死活两茫茫,转倏得母亲离世已十来年。每到过年,我就会念念起母亲的寿辰。吃年饭时,我会将母亲的双拐放在餐桌旁,然后为她盛上满满的一碗米饭,和往日相同,陪母亲过寿辰。
原文刊登于《光明日报》2025年1月17日15版开云体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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